2017-05-05 包其祥
老井

—个很大很大很圆很圆的句号。

这,就是深嵌在我家门前井的形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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井,青石为栏,毫无李白诗中“络纬秋啼金井栏”所吟唱的华贵。它冬经严寒,夏历酷暑而又缄默无言,不可谓不清苦寂寞!然而,它却够得上是我们小天井里八户人家心中的图腾。或皓首老翁,还是黄牙小儿,都恪遵“宁欺山,不欺水”的古训,对它不敢心怀半点亵渎之情。每逢年节,母亲或如母亲一般的老人,定然是要在井栏前焚香烧纸的,然后于香烟袅袅之中,双目微闭,双手紧合,口中念念有词,那神态是极虔诚恭敬的。也就是母亲或如母亲一般的老人,总爱把一些事和井强牵硬连在一起。如谁谁生了大胖儿子,便会说是因了这井水的清澈;如谁谁上了大学,便会说是靠了这井水的甘甜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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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也许会有某种难以明言的奥秘。我就是因了这井,因了这井水的清澈与甘甜,才在某天早晨胡吟过四句小诗:

“门前有老井,

四时甘且清,

甘能润腑肺,

清可鉴人心。”

—个“老”字,老井当之无愧

头戴缎帽身着长衫的爷爷,就曾借助井栏的依托,让童年的我骑在他的脚上,然后随下巴上银须的颤动,给我讲许多“从前”的故事。母亲也曾在茶余饭后挨我摆过“古”,她说她年轻时,我爹把她接到家里,第一眼瞅到的就是这眼井——而今额上的皱纹,早把母亲装饰成年逾古稀的老人了。

还有,古井栏上道道光滑润指的绳辙,如刀刻,似斧凿,正是老井生命饱经日月风霜的年轮……

老井老则老矣,水却清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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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记忆也清澈如水

孩提的我,也有过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的顽皮。记得多少次曾用铜盆从野外水沟里端来小鱼,把小鱼连同我天真的祝愿和幼小的希望一起投入井内,鱼尾划出的涟漪,至今还一圈圈漩在我的脑海里;记得多少次曾躲过母亲的斥责,于井中窥视水中晃荡的月亮和太阳,并由此而做过许多虚无飘渺的梦。当然,也忘不了冬天片片飞雪,那羽绒般轻盈的身躯荡入井内刚一沾水便倏然而逝,便在我不谙世事的心里写一笔莫名的不解和淡淡的惆怅…

然而,真正刀刻般令我难忘而又为之肃然起敬的,则是老井的无私与慷慨---

那年家乡大旱,大河干,小河枯,许多地方的井都显得精疲力尽。而这眼老井,却还清水汪汪。汪汪清水引得街坊四邻八舍大桶挑、小桶提来这里取水。水由深而浅、由浅而深,但仅一夜之间又水满如始,水清如初,第二天又继续无私慷慨的奉献……

啊,无私的老井!慷慨的老井!

我们这个小天井,八户人家八个姓。在这里,催人早起的是取水时清越的水声;茌这里,润泽着邻里关系的是老井水的清澈与甘甜;在这里,每天或早或晚,随着家家屋顶上袅袅的炊烟响起的,是“吱呀”门声的唱和;门声,唤来张家大嫂、李家小姑……年长岁幼的每每相遇井边,这个说声“淘米呀!”那个道句“洗莱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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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来我往,简单的寒喧人人说人人听却说不烦听不厌。淘好米或洗净菜先走的,还要说一声“你忙着!”给未走的留一句熨贴人心的道别。这道别,似乎也渗透着水的清澈与甘甜……

——小天井,八户人家八个姓犹如八个音符,多少年来,靠了这井,靠了这井水的清澈与甘甜,靠了这清澈与甘甜幻化的旋律,靠了这旋律的连缀与组合而和谐地弹奏着。

去年春节前,我家以箱子底下那张纸色发黄了的,很有些岁月的土地证为据,在天井里盖了一间小灶房。小灶房,象一只倒扣的碗,把老井罩了个严严实实。小灶房才刚粉好最后一堵墙,散上最后一片瓦,母亲就忙踮着一双小脚东家出了西家进,愧疚地说:“都是老邻居了,还是要和从前一样来淘米洗菜啊!……”

老井,水还是一样清,味还是一样甘甜,邻居们,见面仍有熨贴人心的寒喧,但却很少来淘米洗菜——是邻居们怕打扰了我们,还是…

我们都觉不安,都觉愧对世代相处的好邻居。有好几天,母亲若有所失,每每饭后便面对老井独坐发呆。我也忧忧寡欢,每每提水,总要抚摸那不知采自哪山不知何人所凿的石井栏,历数井栏上道道光滑润指的绳辙,心里便觉沉沉的。沉沉的心绪听“泠泠”水响如闻老井叹息声声又不忍听。这泠泠水声;这声声叹息,却启迪了我心灵之扉,我才知道母亲的若有所失、我的忧忧寡欢,是因为这里失却了往日的洗菜淘米声,我也因此才幡然醒悟我们心里还有许多个“不理解”--

不理解我的邻居们。邻居们离不开老井的清澈与甘甜。

不理解老井。老井的真正价值在于为更多的人作出奉献!

于是,我向母亲建议:请来工匠,拆除炷房——为了那失却的洗菜淘米声,也为了心中的许多个“不理解”……

灶房拆除了!

一个冬经严寒,夏历酷暑缄默无言只知慷慨奉献的老井,终又为大家所拥有了!

“门前有老井,

四时甘且清,

甘能润腑肺,

清可鉴人心。

--我笑了。母亲笑了。老井的清澈与甘甜重又润酥了许多人的心,许多人,也都笑了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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